前十，绝对前十

写在前面

今晚我们要聊的是阿彼察邦首次在内地上映的“新片”《记忆》。

前几天，端午节每一条推文下，都有人询问这部电影。 严格来说，它也是端午节电影之一（22日上映），但刚过100万票房就放在那里。 对比几部耗资上亿的商业片，就有点乱了。

因此，这部电影与端午节无关。 对于影迷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这是一部需要我们多次观看、仔细思考之后才敢下笔的杰作。 这也是一个安静而神圣的仪式。

安静、神圣这两个字，也是我在影院看的氛围的写照——我的场景一共有8个人，都是单独来的，每个人都买了每一排的中心位置，形成了一个中心轴线。 整个观影过程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认这是一部“应该”看不懂的梦幻电影，然后默契地跟着视频看了这两个小时，半梦半醒，颠倒了。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睡了30多分钟，然后就和电影里的人物一起醒来了。）

我一般不会向所有观众推荐这种晦涩难懂的文艺电影，但这次能有如此有趣的体验相伴，还是很难得的，希望大家都可以尝试一下。

“记忆”

一

沉沉睡去

接上前面的聊天，为什么人们会说“记忆”让人感到“困倦”。

单从内容梗概来看，其实是一个很好理解的故事。 女主角杰西卡（蒂尔达·斯文顿饰）经常听到奇怪的巨响，这也会导致失眠，于是她试图找到自己幻听的根源，开始了这段声音发现之旅。

《记忆》的“睡得好”在于它选择了一种非常个性化的表达方式，抛弃了人物、情节、场景甚至叙事，从视觉和听觉维度构建了一个阿彼察邦式的图像空间——这个空间是就像一条漫长而无尽的走廊，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说白了，就是不再用传统的方式讲故事，而是在混乱的时间线变化和空间变化的基础上，用声音来讲故事。

我们一点一点地讲吧。

在视觉维度上，《记忆》实际上是在构建一个现实与梦境交融的时空场所。

它使用了大量固定机位组成的长镜头，放大自然光、自然声音、自然环境来强调电影内部时空的真实感，依靠大量的细节来布局气氛和感觉。日常生活。

我们在电影开头观看第一个长镜头。 这个镜头的目的是表现女主角从失眠中醒来，坐在窗前，看着小鸟发呆的一系列动作。

但导演用了非常用心的设计。 在这个不到一分钟的长镜头中，从窗户射入的自然光是唯一的光源。 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力、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力被放大，鸟儿啄米的声音随着人物的靠近而变得清晰。

一切都极其自然舒适，接近现实生活未经图像处理的质感。

还有杰西卡去找音响师埃尔南（以下简称小埃尔南）询问声音是什么的场景。

杰西卡刚到的时候，埃尔南还没有完成手头的工作，所以他让杰西卡在一旁等着。 从这里开始，就是一个镜头位置固定的长镜头，观众实际上也加入了杰西卡观看埃尔南的作品，这里的时间也与现实成正比。

包括后来他们去找这个声音的参考，从混凝土球落入金属洞的声音的比较，到细化到两人讨论混凝土球的大小和回声强度。

他们和正在看这部电影的我们一样。 时间成比例线性流逝，你的观看感觉就像搬了个凳子坐在他们旁边听了整整6分钟。

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电影中突然出现了一股观众看不到的力量。

非线性叙事的介入逐渐打乱了《记忆》的内部时空，故事情节开始出问题，我们一开始接受的日常事物和情境也变得陌生和异常。

梦想和现实开始有些模糊。

比如，杰西卡和姐姐一家人吃饭的场景中，当两人谈到一起认识的牙医安德烈先生时，杰西卡留在了已经去世一年的安德烈的记忆中，而姐姐的家人则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对方表示安德烈先生现在还活着并且身体健康。

而当杰西卡再次去录音室寻找小埃尔南时，却被工作人员告知，这里没有这个人。 她不得不放弃对埃尔南的记忆，因为她没有照片证明埃尔南的存在。

当我们养成了用视觉确认某人或某物存在的习惯时，当我们突然无法以物理物质的形式证明该物体的存在时，我们就会陷入目瞪口呆的状态。 神秘状态也类似于时隐时现的幽灵状态。

于是，记忆中的安德烈变成了鬼，时而消失的埃尔南也变成了鬼，他们都像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巨响一样变成了“鬼”。

这些充满“记忆”视觉维度的鬼魂不断模糊现实与梦境的界限，让人陷入一种真假难辨的“空虚”之中。

在听觉维度上，“记忆”通过音响系统构建出另一个维度、另一个空间。

声音作为解释和描述记忆的媒介，成为穿越“空”、可追溯、可保存的“现实”，所以声音是《记忆》的主题。

一个典型的场景是，影片最后，生活在丛林中的埃尔南（以下简称老埃尔南）握住杰西卡的手腕，两人分享着各自的回忆。

这个场景没有人物对话，只留下看似独立于图像空间的音响系统来表达埃尔南记忆中存在的过去时空。

丛林里的热带雨越来越大； 狂风夹杂着雷电，不时刮擦车门。 两个男人之间的争吵； 结束。

通过杰西卡这个局外人的视角，我们可以代入地“看到”老埃尔南的记忆，以及埃尔南所承载的哥伦比亚的记忆和历史。

在《记忆》中，声音是肯定性的、描述性的，是连接现实、梦境和记忆三重时空的声音。

我们曾经相信的，视觉图像所代表的运动和持续时间，实际上是一种幻觉，其背后往往隐藏着混乱和无常，而声音所代表的不可追踪和断裂才是最终的真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记忆》其实想要完成的就是从梦想到梦想。

二

模糊的

“记忆”要想实现梦想——做梦，首先要做的就是模糊各种事物的界限。

导演阿彼察邦模糊了历史与现实、真实与虚拟、时间与空间、视觉与听觉四个维度的界限。 四个维度相互融合、相辅相成，共同构建了《记忆》中梦幻般的电影状态。

当这个有6000年历史的头骨被发现时，头骨上有一个洞，用来驱逐邪灵。 但关注现实世界，杰西卡的妹妹因为工作而受到雨林野人的诅咒。

诅咒和邪灵，这些属于部落时代的东西，已经穿越了六千多年来到我们身边。 历史似乎并不那么遥远，与现实的界限也并不那么明显。 看似遥远的巫术文化却真实存在于我们身边。

这种历史与现实的模糊是南美热带雨林独有的，也是电影拍摄地独有的。 哥伦比亚独特的气候和地形让部落文化在现代社会得以生存，这也构成了影片中独特的历史概念。

其次，影片中保存了大量的记忆和梦想。 作为符号，它们相互混合，无法分离。 看似真实的记忆，有时却完全是虚拟的，谁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比如杰西卡和姐姐一家人吃饭的场景，对话一开始，导演就问观众：牙医安德烈死了吗？ 谁的记忆错了？ 答案未知。

我姐姐以前告诉杰西卡一个关于狗的梦。 在梦中，她忘记了狗受伤了，当她再次想起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 而当杰西卡在饭桌上提到这件事时，她第一反应是忘记，经过提醒才想起来。 梦境和梦境都充满了“遗忘——记忆”的问题。 虚拟事物不断侵入现实。 两者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到目前为止，阿彼察邦处理的只是比较表面的电影问题。 梦想、记忆、历史，这些东西的模糊性似乎太常见了，无法让这部电影成为一部杰作。 后面我们要讲的就是这部电影的伟大的原因。 它模糊的是关于电影本质的元素：时间、空间和视听。

《记忆》中的场景变化与其说是空间的变化，不如说是时间的变化。

例如，影片中有两个埃尔南，一老一少。 随着镜头的变换，前者的埃尔南消失，后者不经意地出现。 似乎镜头的变化就是时间流动的过程。

但《记忆》的调度并不局限于时间的简单流动。 两个埃尔南的人生经历并不是线性的，就像平行宇宙中的两个人。 也就是说，虽然他们长得相似，名字也一样，但他们却有着完全独立的人生轨迹。 年轻人是一位出色的音响工程师，而老人则说他从未离开过小镇，一生都在杀鱼。

阿彼察邦对这两个人物的安排彻底打碎了逻辑链条和因果律。 它就像博尔赫斯的花园，有分叉的路径，非线性的时间导致不相关的生活。 杰西卡去看医生时，医生提到了达利，他最著名的画作《记忆的永恒》也可以作为例子：记忆中的时间不是线性的，它是块状的、模糊的，而且由于这样，它就是永恒的。

全片最精彩的其实是阿彼察邦对视听边界的突破。 视觉和听觉本质上都是语言，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需要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语言来实现交流的便利。 阿彼察邦很明白这一点。

影片中，为了寻找自己头脑中的噪音，杰西卡找到了年轻的埃尔南，请他重现出来。 当杰西卡用文字描述时，年轻的埃尔南则使用专业软件不断修改。 尽管这样的“翻译”非常困难，但最终还是得到了杰西卡脑海中的声音。

另一方面，老埃尔南讲述的抢劫故事第一次被口述给杰西卡，第二次被语音复述。 不用说，这次重演，重演了抢劫的故事，观众也能完全明白两人的身份。

语言是可复制的。 即使翻译过程并不完美，但总有痕迹可循。 依靠人类的想象力，无论是文字、图像还是声音，它们的界限似乎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最终能够到达的往往是同一个领域。

这也是整部影片在高潮场景中不强调视觉，而是强调听觉的原因。

三

回声

说了这么多，阿彼察邦模糊了很多看似界限清晰的事情。 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其实上面已经有答案了。 他强调的是，万物皆可翻译，万物皆可交流。 一切事物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而是联系在一起的。

电影《记忆》充满疑点，最终指向了这个问题。

你很难解释历史、梦想和时间如何对我们产生因果关系。 这就像微观层面上的蝴蝶效应。 你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你不得不承认，在你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它们确实存在并塑造着我们。 关注我们，在我们的生活中产生真正的回声。

就像老埃尔南的抢劫故事一样，它对他的灵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没有人能说清楚。 但这就像一场“余震”一样影响了他，造就了现在的他。

也正是这种呼应，让人类能够跨越各种障碍，互相理解，产生共同点。

老埃尔南和杰西卡在桌子上交换着回忆。 老埃尔南不解地问道：这不是你的记忆，你为什么会感动？

他们两人中，一个是远渡重洋探望妹妹的欧洲旅者，另一个是永久居住在小镇的朴实贫穷的孤独修道士。 如此巨大的文化差异，为什么他们能够互相理解，为什么彼此的故事依然能够感动彼此？ 就像我们，坐在中国的电影院，在大洋彼岸观看这部电影，为什么能够理解、感动？

因为人类文化从根本上来说是可翻译的、有回响的。 万物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它们环环相扣，指向忧郁的人生经历。

这样的经历就像电影最后的飞碟一样。 它飞走后，在天空中留下了一圈白烟。 伟大的事物扬帆远去，留下回声。 我们坐在屏幕前，看着烟圈一点点消失。

在我的观影经历中，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时刻。 烟圈消失后，阿彼察邦连拍了一系列空镜头，就像平行句子一样。 白色的烟圈就在我们肉眼中消失了，不是吗？ 它化为粒子，无所不在地存在于这组空镜头中，我们每次呼吸都可能感受到它的回声。

阿彼察邦独特的东方视角捕捉到了这留白的瞬间，回味无穷。 大音无声，大象无形，万物之间的联系是不可预测的，它们互相渗透，互相消灭，但在这混沌之中，一切都达到了永恒。

图/《记忆》